氿酒

《忘川不记年》第43章 磐石无转【八】

    待天蓬离开后，大金乌皱着眉走到瑶姬和杨天佑身旁去，瑶姬已经脱力的倒在杨天佑怀里晕了过去，杨天佑低着头满目怜惜的看着怀里的瑶姬，为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我听瑶儿说过你，她说你是她的大侄儿，你的法术还是跟她学的。”杨天佑依旧低着头，没去看走到身边的大金乌，只语气平静的说道。
　　大金乌驻足，他低头看向血泊里抱在一起的两人，神色间带着悲戚和怀念，“姑姑是天界的战神，被很多人崇拜，我二妹更是立志要成为像她一样的战神。姑姑她从小就很厉害，帮着父皇平定了三界。三界刚定的时候父皇和母后都很忙，于是我们兄弟姐妹都是由姑姑照顾的，她很喜欢我们，当然，我们也很喜欢她。后来我们虽然都各自有了职务，不再待在一起了，但是姑姑依旧很关心我们。我们都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如此，虽被冰冷的天规束缚，但我们对彼此依旧还保持着家人的温暖。在那样冰冷的地方，就只是这样我们也都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可是姑姑却下了凡，与你成了亲，还生了孩子。姑姑被告发的时候父皇气坏了，凌霄宝殿都差点让他掀了。”大金乌突然笑道，却满是惨淡。
　　他低头与杨天佑望过来的视线相对，满口苦涩，惨然笑道：“你知道姑姑犯的天规，本应得到怎样的处罚吗？”他也知道杨天佑不知，自然也不期待他的回答，于是接着道：“私自下凡，滞留人间，与凡人通婚，生下半神之子，知法犯法，每一条，都能让姑姑生不如死。按着天规，姑姑要每日受七十二道天火焚身，然后再受七十二道天雷，隔两日受一次神魂撕裂之痛，如此千年之后，若还不悔改，便将神魂碾碎，散于三界六道，再无寻回的希望。即使是千年之后悔改了，也要被投入轮回，受百世轮回之苦方休。”
　　随着大金乌的话，杨天佑的脸一点一点的白下去，直到再无丝毫血色。他颤抖着唇开口，眼中带了些期望的看着大金乌与瑶姬有着三分相似的脸。“我听你们说，只要瑶儿回去，就只是将她压在桃山下思过是吗？”
　　“是，但前提是你死了。”他没提自己的父皇付出了什么才将那样严重的惩罚变成一个简单的思过，他们维护自己家人的事，他也不屑向旁人宣扬。他也不提那三个孩子，有些事，也不需要说出来。
　　“好，我会立刻就死。”杨天佑悲戚的一笑，终是他误了瑶姬，若不是因他，瑶姬该依旧是那九天之上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战神长公主。可是，和她相爱他却不悔，悔只悔，自己一介凡身，护不了她！
　　杨天佑低下头去，惨白的唇碰上瑶姬同样无血色的唇，泪便顺着两人相接的唇滑入瑶姬口中。随后，他抱着昏迷的瑶姬颤颤巍巍的起身，将她递给大金乌，“请你，带她回天。”
　　大金乌皱着眉接过瑶姬，看了一眼杨天佑泪痕满布，神色凄惶的脸，然后不发一语的转身往外走去。他听见身后剑身划过地面的刺啦声，然后是利器割破血肉的声音，最后是重物落地以及铁器掉在坚硬的青石上的声音。
　　大金乌没再回头，冷着脸对着天兵吩咐了一声，然后便向天空而去。
　　等着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僵立在墙头的杨蛟依旧还僵立在那，他的眼前满是血雾，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更别说去注意杨戬早已不知去向，而他居然还待在原地的事了。
　　穷桑落在杨蛟身边，看了一眼死寂的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一指点在他额心，淡声道：“你若为了早已发生的事失了神智，那便不必随我回去了。”
　　杨蛟只感觉灵台突然一片清明，眼前的血雾消散了，耳中听得穷桑清冷的声音，额心还有着微凉的触感，立时便反应了过来。神色赧然，“殿下，对不起，我……”
　　“没什么对不起我，你若失了神智，不过是你自己留在轮回镜中再出不去罢了，与我无甚干系。”穷桑面色平静的道。
　　啊，还真是不留情面啊。杨蛟一时无语，看着穷桑无一丝情绪的侧脸，微微笑了笑，“不过还是多谢殿下了。”
　　“你还要待在这吗？或者去找杨戬？”对于杨蛟的道谢，穷桑不置可否，转过头对着杨蛟问道。
　　杨蛟看了看院中惨烈的情况，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留在这也没丝毫用处，还不如去找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他记得他应该是在逃亡的路上被一个天兵砍死了，不过幸好杨戬和杨婵逃过去了。如今看来，他们俩能逃过去，应是被人放了水，至于自己，应是命该如此。“去找戬儿和婵儿吧。”他又回头看了看，眸中依旧一片悲戚，还带着复杂难解的思绪。不过，总算是知道爹究竟是怎样死的了。
　　两人在见着杨戬之前，先看见了白启明与变小的穷桑，白启明已经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还有救吗？”白启明皱着眉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低声问着身旁只到他大腿的穷桑。
　　“救不了。”穷桑上前看了看，那人正是杨天佑和瑶姬的长子，今年方十五岁的杨蛟。“被法器所伤，魂魄也只剩一缕了”
　　“那一缕魂魄能凝聚起来吗？”
　　穷桑抬起头对着白启明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想让我和玉帝对着干？”
　　“你又不怕他。”白启明无奈的笑着，“只当再帮我个忙，可好？”
　　“我是不怕他，但他总逮着理由往我冥界扔人我嫌麻烦。”穷桑撇撇嘴，小孩软糯的嗓音配上她冷冷的表情，显得格外违和，“而且我帮你从来没得到过什么好处。”话虽是这么说着，穷桑还是抬起手施了法将杨蛟那一缕将散的残魂收了回去。
　　晃了晃自己手腕上串着墨色珠子的手链，穷桑仰起头道：“我可说好，我只管将他的残魂凝聚起来不至于消散于三界六道，至于之后如何我是不会管的，如果玉帝找来了，我可就直接给他了。”
　　“好。”白启明笑着揉了揉穷桑的头。
　　穷桑皱着眉快速退开，逃离了白启明的魔爪，冷声道：“还有，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不要忘了。”
　　“嗯，不会忘的。”白启明笑的有些无奈。
　　正在此时，浑身脏乱狼狈的杨戬背着昏过去的杨婵奔了过来。
　　“大哥！”他似未曾看见穷桑与白启明二人，奔到已无气息的杨蛟身旁跪下去，小心的将背上的杨婵放下后，伸出手满脸悲恸的去触碰杨蛟的身体。
　　“大哥……你醒醒，不要丢下戬儿……”泪水顺着满是泥污的脸颊滑下，露出两条可笑的白皙痕迹。触碰到杨蛟冰冷的皮肤，杨戬已经意识到杨蛟死亡的事实，他忽然扑倒杨蛟已无起伏的胸膛上大哭起来：“大哥！”
　　“唔～二哥……呜呜～”许是杨戬悲痛的哭声吵醒了一旁的杨婵，她用手揉着自己的眼，哭着醒了过来。相比于杨戬浑身的狼狈，杨婵浑身算得上是干净整洁，不过是发丝有些散乱，衣摆处带了些污泥，余下却是干干净净的。
　　“婵……婵儿……”听见杨婵的哭声，杨戬立刻直起身伸手去抱她，“二哥……二哥在，婵儿乖，不哭……”他自己还带着满脸泪痕和哭音，却将杨婵抱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呜呜……二哥，大哥，大哥……呜呜呜～大哥，起来……呜呜……嗝呜……”杨婵已是看见了倒在两人身旁的杨蛟，挣开了杨戬的怀抱，爬过去抓着杨蛟的衣服。她或许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却已经意识到，她的大哥已经不会再起来了。
　　“婵儿……”看着杨婵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杨戬深吸一口气后，狠狠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虽红肿着一双眼却满脸坚定，然后快速的伸手敲晕杨婵。
　　“婵儿，对不起，以后二哥会代替爹娘和大哥保护好你的。”杨戬将杨婵抱起轻轻的放在一颗树下，翻出干净的里衣下摆将杨婵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随后转身回到杨蛟的身旁。
　　此处是一个半山腰，瑶姬最后拼了全力聚集的云将他们一路往西带去。然而不久便被天兵追上，杨蛟为了护着杨戬和杨婵用身子挡住了一个天兵挥来的兵刃。那云也因此散了不少，他掉下云头之后不久，那云便侧底散了，杨戬杨婵于是便掉下了山崖。幸而那山崖被云雾遮住，看起来深不可测，其实也没有多高，杨戬杨婵两人这才保住了性命。
　　随后天蓬赶了上来，看着已死的杨蛟和掉下山崖的杨戬杨婵，命令天兵不必再追了，带着人便回天去了。
　　“你不现身？”看着杨戬捡了树枝在杨蛟身旁挖坑，一直隐身在旁的变成小孩的穷桑对着身旁的白启明说道。
　　白启明紧紧的皱着眉，盯着跪在地上，双手已经出血的杨戬，眼中尽是心疼。但他却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对，我护不了他。”半晌，似不甘心，又似释然，他才缓缓接道：“他必须要自己成长起来，我的青莲，从来都不是弱者。”
　　“呵！”轻嘲一声，穷桑语气里带了淡淡的讽刺，“我还以为你真是被吓破胆了，永远也看不透了，现在看来脑子也不是完全坏掉了。”
　　对于穷桑阴阳怪气的嘲讽，白启明有一瞬间的赧然，对于之前自己十年来的关心则乱，失了分寸，只知一味的守在杨戬身边的行为，想来确实是昏了头的不理智行为，心内微微尴尬了一瞬。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弄成如今这幅模样了？”尴尬的笑了笑，白启明看了看小小的穷桑，转移了话题。
　　“还不是因为你。”穷桑不爽的翻了个白眼吗，对于间接让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白启明颇多怨言。
　　“我？”白启明不解。
　　“我将女娲殿内那颗灵珠投到人界去了。”抿了抿唇，穷桑不怎么情愿的开口。
　　白启明眉心一跳，惊讶道：“供奉在娲皇神像手中的那颗？”
　　“嗯。”越发不爽了。
　　“你还真大胆。”白启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了看如今穷桑小小的身子，无奈的笑了笑，“那可是当年镇压无数魔兽的灵宝，娲皇不忍见他被魔气侵染才特地放在自己的神像上以供净化，你倒好，就这么将他投到人界，不知要引起人界多大动荡，你仅是失了半数法力可见天道对你的偏宠了。”
　　“哼！”穷桑冷哼一声，不满道：“比起盘古血脉，那带着魔气能引得人界大乱的灵珠子更能引得天道注意，若不然我何至于去动他。如今倒好，得了天道惩罚不说，还欠了那灵珠子一份业障。”
　　“便知你是为了我和戬。”白启明伸手抚上穷桑的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掘土的杨戬，低下头对着穷桑道：“是为兄连累你了，那灵珠子的业障便由我和戬去还吧。”
　　“本该如此。”轻哼一声，穷桑冷着脸扭过头去。
　　“为兄再求你一事可好？”白启明轻笑，对于身体变小了，连带着脾气也变得轻快一些的穷桑，心里颇有些怀念的意味。
　　“何事？”穷桑皱眉，心里虽有些不愿，但到底是无法真的拒绝。
　　“想来如今也只有昆仑能护戬一二，我想将他引荐到昆仑去。但戬他那妹子怕是受不了昆仑诸多试炼，想来戬也不会忍心她受苦，所以……”
　　“我拒绝。”不等白启明说完，穷桑已经冷声拒绝道。
　　“我还没说完呢。”白启明无奈，“我知你如今分身乏术，也不是让你将她带在身边，你只需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找人教她些防身的法术便可。”
　　穷桑抬头与白启明对视半晌，随后冷着脸道：“好。”
　　“谢了。”白启明笑道。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杨戬已经挖出了一道大坑，一双手早已血肉模糊，但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木着脸将杨蛟的身体放在坑内，然后掩上土。
　　“大哥，戬儿无能，只能让你如此简陋的埋骨异乡。”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空中月色明亮，杨戬跪在刚垒好的土包前，神色凄惶，眼神空洞，“戬儿今后会照顾好三妹，娘说……不能恨！可是戬儿真的好恨！好恨啊！但是戬儿答应了娘……所以如果他们不来找戬儿和三妹的麻烦，戬儿就……就不去招惹他们。”
　　“嗷呜～”山林里突然传出狼嚎，树枝间惊起一片鸟雀，也惊醒了恍若失魂的杨戬。
　　“大哥，戬儿和三妹这就走了，等戬儿有能力了，再来带大哥回家，还望大哥莫要怪戬儿。”杨戬拿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快速站起身向树下的杨婵走去。
　　“婵儿……”轻轻叫了一声杨婵，见她皱着眉带着哭腔的叫了一声娘却没有醒过来，杨戬知道她是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又被自己敲晕，如今是睡过去了。于是也不打算叫醒她了，将她背到了自己背上，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埋着杨蛟的土包，然后毅然决然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跑去。他虽还小，却也知晓，夜里的山上极为危险，他们不能待在这了。
　　白启明看着在山路上艰难的往山下而去的杨戬，深深的叹了口气，眸中满是心疼。
　　“我回冥界了，你准备将杨婵送走的时候再来找我。”穷桑淡淡的开口，自觉之后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也不等白启明说什么，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白启明看着空荡荡的山林，耳边传来夜晚林中猛兽捕食的声音，回身给杨蛟的坟上施了道法，以防被什么东西刨出来啃食了，随后也消失在了原地。
　　看戏二人组小剧场：
　　穷桑：“亲眼看着自己被埋在土里是什么感觉？”
　　杨蛟：“……”